舒可文:我想这可能也正是这部戏之所以刺激人的一个原因,它至少在问题这个层面上是真实的,具有真实的那种战栗,质地的战栗,因为问题本身就是残酷的,是赤裸裸的,所以它才能够让我们这么震撼,无论喜欢不喜欢,都会从中感受到那种震撼。王小峰在我们这一期封面当中已经和康洪雷导演做了一个很长的对话,但是那个对话可能还是为了完成我们在封面结构当中的一个部分。因为王小峰是一个现代网络文化的一个代表人物,也许他的追问会代表很多一部分读者,或者观众,或者网友。
《三联》资深主笔王小峰对话康洪雷 谈戏的“结果”
王小峰:其实我很少报道电视剧这方面的事情,因为三联有专门写电视剧的,但是我很幸运,我采访过三次康导,第一次是《士兵突击》,第二是这个《团长》做后期制作的时候采访过,然后就是最近的这一次。康导接受采访的时候说话的那个状态就跟刚才一样,慷慨激昂的,所以采访他有的时候我感觉是一种很享受的。
实际上我也谈不上什么追问了,因为该追问的,每一次采访的时候已经追的很多了,我其实还有一个,就是上一次采访的时候我忽略的一个问题,现在大家谈到的是这个戏的一个结果,就是观众看到的一个结果,我们讨论的全是从这个结果作为一个起点来讨论的。我特别想知道兰小龙当时写这个剧本的时候,是不是跟您今天在谈论的这些是有一定默契的?还是您后期做了很多的改动?
康洪雷:07年的4月份我们跟小龙决定做这个事的时候,我们下到滇西,看了很多东西,看了很多让我们很震撼的东西,因为我记得那天我到松山阵地前正好是今天,4月4号,我们从昆明出发的时候一路上真是绿水青山,云南的天那么蓝,云南的云那么白,两边山上的丛林中有很多墓穴,墓穴旁有很多家人围坐在那儿,像郊游,在他们脸上看不到悲哀,他们像跟自己故去的亲人在叙旧,显得那么和谐。我觉得给我感觉很舒服。当我们最后在一天的下午跟李主任一块儿,在下午的1点多点我们到了松山阵地,我们进到那个阵地以后在阵地前边是一个巨大的墓穴,墓穴已经非常残败了,墓碑也非常残破,在墓碑上边能依稀看到祭奠的碑文,在那里祭奠的只有我们三个人。当时我感觉特别特别苍凉和对不起,我觉得这些将近7000名将士,就在松山阵地上为了自己的国家,为了自己的母亲和家人他们就常年躺在这儿,可是清明节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在这儿。我们把身上所有的香烟拿出来,我们又怕把那个林子点着了,我们就找了所有的石头把烟点着以后紧紧压在那个墓碑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感觉说什么都没有用。
从那天起我们觉得我们似乎这个事做对了,我们要做一个事。但是做什么那时候不清楚,一点都不知道,做什么不知道。我们回到宾馆,我们到了松山主峰阵地,我自认为我的身体很好,我就爬松山阵地,我就是空着手,当我爬了将近有12米到20米的时候我已经气喘如牛了,可是我就想当年松山阵地咱们经过了40多天,打了半年,当时主攻攻了40多天,我们的战士全副武装,将近70度的仰角向上攻,敌人的枪就想扫树叶似的一片一片倒。你用你的身体去感受,你突然发现他们真的很伟大,他们真的是不得了的人物,他们真的是你必须要表达的这些人和事。
于是我跟小龙回到宾馆以后我俩相对无语,说做什么呢?小龙看着我一下就失声哭了,我很坚强,我没哭,他失声就哭了,为什么哭啊?我觉得是有愧疚在里头,我觉得是有对这个历史,我们无知的东西那种愧疚。然后你到了滇西,到了腾冲,你看到了很多活着的战士,那些老人们,年轻的七十六、七吧,老的九十多岁,你在他们脸上根本看不到当兵的劲头,你看到的就是一份份平静,平静的似乎让你觉得他们是那些人吗?可是你后来通过拿到那些档案看一看,你会很吃惊,上边写了很多,西南联大化学系毕业,祖籍武汉、河南、河北、广西、福建,可是在他们脸上再也看不到异乡人的感觉,他们嘴里说的话包括他们的状态全是滇西人,你突然觉得是什么让他们留在这里?单单是爱情吗?你觉得不是,因为你说服不了你自己,因为他们的家就在国丧墓中间,上边写着上等兵谁谁谁,下士谁谁谁,一直到了少校,我看最高级别,密密的一队一队默默地站在那儿,一排排全部是这样的人,可是这些老兵的家就在他的周边。有的时候我们老有一种不懂得是叫诗人的想法还是诗人的心理,你觉得他们留下来不单单是爱情、无奈、伤病和没有钱,我想他们可能用这样的方式和他当年最好的兄弟和战友们在一起。
所以我这个戏就有了最后的结尾,一个老者左手拿着白菜,右手拿张报纸,穿行在今天的街道上。我让那些在戏中扮演的演员们跟他们擦肩而过,独白在那儿飘着,年轻的时候我拼了命的想跑回一个叫北平的地方,现在我老了,我不回去了,因为我的面前就是南天门,因为在戏里我们有一个南天门之战,我的眼前就是南天门,南天门,让我叫你一声父亲吧,我是你的儿子。我觉得这个话可能是这些人留下来的一个最结实的一个原因。那么这些行为不值得你去歌颂吗?所以我回答小峰的话,我们从开始创作到最后结尾我们都有一种深深的感受,小龙就用他鬼才般的非凡的写作能力,写出了这样一个《我的团长我的团》的剧本。我就努力着、努力着,克服了一切一切那种大家对那个历史陌生的那个困难,我把它拍成现在这个样子,就有了现在大家看到的这个《我的团长我的团》。尽管从叙述各方面可能有跟过去不一样的地方,但是我相信你会看到一个非常真挚的情感的创作者们在那里拍了这么一个东西。谢谢大家!
舒可文:其实我们从这个戏里头能够看到这些主创人员在题材上、在这段历史当中所赋予的那种浓厚的情感,认真看,我们都能够感受得到。有一个其实枝节一点的问题,就是《士兵突击》和《团长》你都借用了军队这么一种外型,是你对军队这种题材情有独钟?还是你觉得很多问题在军队这个外壳下更好展开?
康洪雷对军队题材情有独钟 军人是最可爱的人
康洪雷:我喜欢兵,我觉得特别是那个基层连队的兵,我能喜欢到心疼的那个份儿上,因为我觉得无论是外国的兵、中国的兵,他首先必须像我们说的话,他是钢铁长城,然后他是最可爱的人。因为我们小时候读过魏巍写的《谁是最可爱的人》,那个文章里写的那些兵确实是最可爱的人,今天我们下边很多基层的兵依然是那么可爱,好可爱,可爱得让你心疼。其次还有一个,我特别喜欢把男人放在一个最艰苦卓绝的环境下,让我们今天的人看他的个人魅力和创造力,因为我老觉得今天的东西创作性的东西差,体现不出来,大家都是科技水准,都是电脑,都是汽车,就好象分不出来高与低的这个东西,就是生命的那种原创力的东西,可是在少数民族地区看得到,特别看得到,因为我来自内蒙古,内蒙古的冬天特别冷,你看那个内蒙古的男人们在草原上那个暴风雪来的时候,没见他慌乱,他平静如水,他坐那儿该怎么收拾怎么收拾,那个羊死了一片没见过牧民的女人哭过,他们认为什么?今年给我一个丰收,明年给我一个灾难,这是最正常的现象,苍天不可能永远给你一个幸福,也不可能永远给你一个灾难,所以他们永远平静地接受这些东西,永远平静。
所以说到这个地方也是,好多东西让你觉得你真的是有的时候很难用今天的这种东西来界定好多事情,因为我们创作者很多时候有这种心灵的感受和肢体的感受之后,我们想把这种感受放到一个容器里边,把它盛出来放在大家面前,让大家评判,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女人,你觉得怎么样?当然从我们创作者来说我们当然有我们自己的态度,我就非常推崇这样的男人。现在小伙子们个个都小白脸,他会让女孩子失望的,有的时候你脏兮兮的,你汗津津的,充满了荷尔蒙的那种、卡路里也好,他是有味道的,你看看动物世界里边它是寻味而去的,它不是寻貌而去的。那些康巴汉子们,我反正挨他身边受不了,他们身边个个是如花似玉的女人。所以在特别现代化的今天有时候你原生态一点有意思,有魅力,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本来我们就是这么一个天与地、男与女的时代,我们为什么老塑造一些…(鼓掌)真的是这样,我们从小女阿姨、女老师,没有一个人塑造这样的东西,我们看近邻日本,这么小的小孩扔水里了,为什么这样?他是个强劲民族体魄的一个延续,你不残酷怎么行啊?我女儿不会游泳,我一脚就踹下去了,这么小,四岁,人家说刚换的水,我一摸,真是凉,可我女儿从那天以后什么水都赶下去。当然有点极端,但是我觉得对一个人的锻炼是有帮助的,真是有帮助。所以我觉得这里边的男人、女人,我觉得带着我强烈的那种审美态度,我愿意让他汗津津,我愿意让他有的时候脖子上充满了污垢,真的,我觉得这是一种我认为是一种美,是一种魅力。
康洪雷导演现场透露近况 正在忙着拍摄大庆题材
舒可文:谢谢。支持,因为至少我们希望在屏幕上有多种类型的男人。接着这个问题,我们听说你下一部筹拍的是大庆题材,我不知道你写的是哪个年代,如果是五、六十年代的话,那个时候的大庆是不是也跟军队差不多?
康洪雷:对,我们已经开机了一个月了吧,今天坐在这儿一说大庆我心里又紧一下,我很残酷,弟兄们在大庆那儿正在奋战,我在这儿白话(笑)因为大庆这个戏是拍59年到62年,我们什么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整个世界在卡你脖子的时候,这些全国来的工人来到了一个叫大同镇的一个地方,他们真的用他们的肩膀和双手,就把那个油扒出来了,那个油真是咕嘟咕嘟的冒,当时的国民真是充满了感情,让大家充满了扬眉吐气的劲头。那天我看到王进喜写的一个纸条子,可丑了那个字,比我都难看,他说我每认识一个字就像搬掉一座山,我要翻山越岭去见毛主席。我真的看完这句话我心里一下就热起来了,他说那个话真不是作秀,他为了解决技术问题他真的努力学字,因为那时候的禹门油田没有什么文化,他们要提高,那种自觉性,那种我要为祖国做什么,我把我的工作做的最好的那种状态,我觉得在59年和62年体现的最深最深,所以我说一定要把这个戏拍出来。尽管我充满了愧疚的心理,但是我要努力把它拍完,我要让大家看那个时代的干部确实是干部,那个时代的工人确实是工人,为什么?因为我们没这个东西,那个劲头特别值得我们今天的人,所有所有的人要有这么一个劲,所以我要做这个事。
主持人阎琦:康导的新戏里边会有跟你合作了两次的这些演员吗?哪一个演员参加你的戏?能透露吗?
康洪雷:这事还是那句话,就不告诉你们(笑)
现场热心朋友对话康洪雷导演 希望康导拍女性题材
主持人阎琦:那大家就等待吧(笑)下面我们把机会给我们的观众、读者朋友,有谁想提问的话简洁一点,因为我们节约一点时间,后边还有很丰富的内容。
嘉宾:谢谢,我首先作为一个普通观众非常感谢康导和你们团队跟我们分享这样一部电视剧。我想问一个跟《我的团长我的团》没关系的问题,我看到一个消息,说康导计划拍一个西路军的一部戏,而且是关于女战士的,不知道是真是假,因为说是《我的师长我的师》,女战士这个团跟我们大家理解的不一样,大家可能平时觉得女军人就是护士啊,还有文工团的,但是西路军就是一个战斗团。
主持人阎琦:你先问问康导有没有这个事。
嘉宾:是,我特别希望康导拍这么一部戏,因为男人的戏已经拍很多了,展现女人的这种刚强的魅力的戏比较少。
康洪雷:其实我拍女性题材,我拍过几部女性题材,但是我认为女性题材太难拍了,男人题材太容易了,因为我拍《青衣》就把我自己年轻的脸上长的全是白胡子,所以我拍女性题材可能会更加谨慎一些,我可能会找到一个我特别想要表达的东西我一定会拍女性题材的,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因为你必须做你能掌控的东西,就是你能驾驭的,你像我中专毕业,我非要做研究生的事,我做不了,所以很多事情必须要很自然的往前走,因为我始终相信我现在干的这个工作是无心插柳的工作,真的不能有意去摘花去。谢谢你给我提醒这么一个好的题材,我回家去看看。
嘉宾:我想问一下康导,听您刚才说您要是创作的话,最主要的就是要挑战自己,不断创新。那您能不能透露一下下一部关于大庆的这部戏里边,您是不是要从哪个角度对自己前边这些作品有所挑战呢?
康洪雷:因为这事没做完,因为有时候做东西,有时候你最早的初衷可能不一定准确,它在行进当中可能会发生变化,所以现在正是一个最混沌的阶段。我今天说一个事,明天变了,你说我是一个挺不靠谱的人,所以我还是努力做一个靠谱的人,等这事完了我告诉你,行吗?谢谢你。
嘉宾:我想请问一下《团长》里边安排克劳伯那个人物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康洪雷:出于对科技的向往和技术人员那时候待遇低下的不满(笑)
嘉宾:康导您好,我想问您一个关于不辣的问题,我自己也是湖南人,而且我发现不辣的那个湖南话说的特别不好,但是我发现不辣的身上有湖南人心地的一种特质,就是他的狡黠,他的霸蛮,他的义气,所以我想问一下康导,对不辣这个角色是怎么看的?您对湖南人是怎么看的?
康洪雷:因为我的编剧就是湖南人,兰小龙就是典型的湖南人,包括剧组里很多很多都是湖南人,其实湖南和四川在我们戏里都有很大的表达,我记得不辣说过一句话,中华要灭亡,湖南先死去,从那里看到他们视死如归的精神和他们民族的特点。我父亲曾经跟我讲过,他说当时在我们部队里最能打仗的是四川人,最勇敢的是四川人,最不怕死的也是他们这些人,所以我老觉得在那个历史时刻,这些看似刁蛮,甚至大字不识一个的人,当国家在最危难的时候他肯定冲在最前头,他那个英勇的精神是会让我们汗颜的,所以出于这种考虑,有了不辣,有了这些统称的炮灰,你会看到他们这种闪耀的东西。谢谢你。
嘉宾:康导您好,因为咱们战争中经常写日本,就是他们是侵略者,但是在云南那种地方如果日本兵被派到在那种位置,肯定也是穷人,像这种战争他们都是特别的孤单,也是派到异乡,咱们战死为国,他们是要为自己的国家战死,他们曾是侵略者,您怎么表现这种东西?
康洪雷:如果大家去滇西的话可以看到专门为日本兵修的墓,这是当地的百姓把他们集中起来埋在那儿的,戏里就有了两岸对歌,我觉得我们应该要阐述战争,要这么阐述,当拿起武器的时候我们可以你死我活,当真的放下战争的时候我们可以成为朋友,谢谢你。